吊上了吗。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不过这些话他不能说。院长的责任,院里的制度他不能违背。邢医生看出郭安屯脸上的不悦,他也理解郭安屯的心情。山里的农民碰上这样的事,都是个这表情,急迫、焦虑、恳切还有不可理喻的愤懑。邢医生冷冷的脸上有了淡淡的微笑,他再说:“老郭队长,话是这么说,当然病还是要给看的。你和公社里的人都挺熟的,过去找他们谁借上三十五十,我这里就能转过脖子了。”
这就是商量的意思,这意思郭安屯就能接受,他毕竟当了这么些年村干部,对场面上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他就扭身出去,到公社找人借钱去了。
满公社大院里还不到十个人,那时候的公社机关精精干干的还没有恶性膨胀起来。上至公社书记,下到秘书干事,郭安屯和他们都熟。但他和公社副主任韩同生的关系最好,他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从土改开始到现在他们就一直没有断过来往。
郭安屯进了公社大院就直接往韩同生的办公室里奔。那时候的公社干部和后来的干部不一样。那时候的干部住在机关吃在机关,全天二十四小时办公,啥时候找啥时候在。后来的乡镇干部就不是这样,后来的乡镇干部都把家安在县城里,骑着摩托车上班,来的晚走的早,机关常不见一个人影儿,农民们要想办个事情得把粗腿跑细,细腿跑断。
韩同生没有听郭安屯把话说完,就站起身,他身上也马上掏不出钱来,那是一个贫困的年代,谁身上的钱都紧。韩同生身上掏不出钱,但是他能想出办法。郭安屯是谁?郭安屯是他最知根知底的朋友,现在朋友的哥哥害病求到门上来了,他能不管,能不给想想办法。朋友的哥也就是自己的哥。“走,到医院去,交钱不交钱先看病是主要的,最后短不下他的钱就是。”
邢医生没想到郭安屯能把公社副主任搬请过来,没想到韩主任也掏不出钱。公社副主任都来了,他不能不给个面子,但医院的规章制度又不能破坏。最后邢医生只好自己先掏五十块钱替病人垫上。邢医生好心垫负的这五十块钱最后就没有收要回来,像银行里的一笔呆账永远地挂在那里了。
交钱办手续安顿好后,韩同生就走了。从卧马沟一路护送来的几个年轻人也推着独轮车返身回去了。病房里就剩下郭安屯和庆合叔侄俩守在郭满屯身边。简陋的病房里没有摆床,而是盘着一条土炕,病人就躺在炕上。一张床对乡下卫生院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物品。炕上铺着一叶席,护士给抱来一条油腻脏黑的都快分辩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被子,输液的瓶子就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病房里再没有别的病人,种庄稼的农民身上有了病谁肯来住院,谁又能住的起,除非像郭满屯这样不省人事糊里糊涂地被亲友们拉送进来。要是郭满屯的神志是清醒的,那他也不会同意住医院,和所有的农民一样,他舍不得钱,也没有钱。糊涂了就由不得他了。
打上吊针后郭满屯还没有苏醒过来,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再像前先那样痛苦,嘴里的呻吟也少了,身子也不麻花一样地扭动了。
郭安屯和庆合把护士送过来的那条油腻腻脏兮兮的被子轻轻地盖在郭满屯身上,这时郭满屯的身体又翻动一下。庆合赶紧把父亲扎针的那条胳膊抓住,怕跑了针。郭安屯则在大哥身体扭动中听到细细微微的另外的响声,不是窸窸窣窣布衣棉被磨擦出来的声音,这细微轻小的声音是金属磨碰到一起时发出来的,这声音让郭安屯一阵怦怦心跳。他想起昨天在窑库门口大哥从裤腰上解下钥匙时发出来的一串声音。这细细微微的声音就是拴在郭满屯腰里的那串钥匙随着他扭动的身体发出来的,郭安屯的心静不下来了,但他表面上还是冷静的。
倒挂在墙上的输液药瓶里不时冒一串气泡,药水在输液管里一滴一滴有节奏地向下滴哒着。郭满屯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和半条扎着输液针头的胳膊,眼睛闭的紧紧地,显然昏昏噩噩的还没清醒。庆合坐在病人的另一侧,熬的通红的眼睛不时地要合闭一下,上下眼皮子每磕碰一下,他的身体就要跟着晃动一下。“庆合,你也滚到炕上歇一会吧,看把你熬乏成啥样了,磕睡打盹的。这阵子没事,我招呼着。”郭安屯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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